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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>     “我为何要叫得出来她们的名字?”

    啧。绝圣和弃智脸色益发难看,嘴里一个劲地嗫嚅:“师兄,这样不好。她们被卖到这种地方,身世很可怜的,师兄你、你不能雪上加霜。”

    “对对对,若是始乱终弃,有违师尊的教导。”

    这是滕玉意教他们的,他们憋了半天才蹦出这几个词。

    蔺承佑劈头盖脸遭了一通指责,暗忖他们从哪学来的这一套,雪上加霜?始乱终弃?忽然瞥见滕玉意,讥笑道:“我道是怎么回事,原来是王公子干的好事。”

    滕玉意暗暗后退一步,蔺承佑却已经朝她走来,慢慢到了近前,他居高临下看着她:“这话是你教他们的?”

    绝圣和弃智忙道:“不是的,贺老板来找王公子说项的时候我们自己听见的,这话也是我们自己要说的。”

    滕玉意微笑:“在下的确托两位小道长说情来着。世子瞧中的这两人,不巧在下头几日就瞧中了,许了萼大娘重金,让她们半年内不得伺候别人,说来此事世子全不知情,容在下先向世子赔个不是,卷儿梨和抱珠委实不能伺候世子了。”

    蔺承佑点点头:“你不肯割爱,所以撺掇这两个傻小子说我欺男霸女?”

    “世子误会了,两位小道长视师兄为表率,平日处处以效仿师兄为荣,今日世子狎妓之事楼里传得沸沸扬扬,小道长年纪尚幼难免有些想不通,在下怕他们钻牛角尖,只好代为解释一二,绝无半句诋毁之辞,更不敢说世子欺男霸女。”

    蔺承佑脸上笑意不减,心里的火却直冒,才消停一晚,她又来惹他,他都能想象她是如何“代为解释”的,绝对一句好话都无,难怪绝圣和弃智那样看他。也不知她给两个傻小子灌了什么迷魂汤,偏偏绝圣和弃智就吃她那一套。

    滕玉意温声道:“世子并非荒诞无形之人,如今来龙去脉也说清楚了,还请世子殿下高抬贵手,另换美人伺候。”

    蔺承佑冷笑:“若我今日偏要荒诞无形呢?”

    滕玉意叹口气:“卷儿梨和抱珠至今未伺候过人,样样都愚笨,稀里糊涂进去伺候,难保不会扫世子的兴,横竖房里已经有十来位美人,何必再让卷儿梨和抱珠给你添堵?”

    蔺承佑仰头望天很认真地想了想:“听上去很有道理,可惜我说要这么多人,那就一个都不能少。王公子的话我也听明白了,无非说我强人所愿,不如这样,我问问她们自己愿不愿意,要是她们自己愿意,王公子拦是不拦?”

    滕玉意暗道,这么多人一齐伺候同一个男子,傻子才会愿意。

    她负手昂胸:“那就依世子所言,倘若她们自愿,在下绝不再拦。”

    蔺承佑转脸问卷儿梨和抱珠:“今日叫的人虽多,但我只挑一个,中选的那个我有厚礼相赠,你们要不要试一试?”

    萼姬在背后冲两人直眨眼睛,在她看来,蔺承佑可不是寻常的世家子弟,只要他愿意,买下整座彩凤楼都不在话下,难得他肯找人伺候,怎能错过机会。今日叫的人虽多,独卷儿梨和抱珠还是清白身子,要是合了蔺承佑的心意,何愁日后的前程。

    这两个傻孩子,怎么还不动弹?萼姬猛地咳嗽一声,卷儿梨如梦初醒,然而她面色发白,非但不肯向前,反而往滕玉意身后挪了挪。

    蔺承佑笑容稍滞,滕玉意掩不住眼里的谑意,那意思很明白,蔺承佑,你真把自己当成奇珍异宝了?瞧瞧,看不上你的人大有人在。

    蔺承佑睨了眼滕玉意,转头问抱珠:“你呢?”

    抱珠没说话,滕玉意满意地朝她看过去,不料愣住了,只见抱珠的脸庞如一朵幽静盛开的海棠,连耳朵根红透了。

    蔺承佑讶道:“这是愿意了?”

    抱珠绞动手中的巾帔,怯怯看向萼姬。

    滕玉意笑不出来了,萼姬喜出望外:“世子,她叫抱珠。”

    抱珠欠了欠身,离开滕玉意就往萼姬身边去,蔺承佑忽道:“慢着。”

    抱珠惊讶止步,蔺承佑讽笑道:“王公子千方百计保你周全,你舍她而去,也不看她一眼?”

    抱珠咬了咬唇,头垂得更低了。

    蔺承佑瞟向滕玉意:“王公子看明白了,这个你不保了吧?我带走了。”

    绝圣和弃智还待追上去,被滕玉意拦住,她意兴阑珊:“罢了。”

    掉头走了几步,就听蔺承佑对萼姬道:“你也进去。”

    萼姬正拉着抱珠窃窃私语,眉飞色舞也不知在传授什么秘籍,这话飘过来,直如一个惊雷。

    抱珠傻了眼,绝圣和弃智脚下一个趔趄。

    萼姬目瞪口呆:“我?”

    就连一直未说话的程伯和霍丘也惊住了。

    滕玉意先是错愕,随即狐疑地想,蔺承佑一口气叫这么多人不说,连上了年纪的假母也不放过,这像是要狎妓么?

    心里一起疑,反倒不急着走了。

    绝圣和弃智跺了跺脚,跑到蔺承佑跟前:“师兄。”

    蔺承佑揪住弃智的耳朵,狞笑道:“给我等着,忙完再同你们算账。”

    绝圣和弃智一头雾水,懵懵地望着蔺承佑的背影。滕玉意左右一顾,恰好附近有座凉亭,于是拉着绝圣和弃智过去。

    卷儿梨先前被萼姬恶狠狠剜了好几下,如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,只好也跟上滕玉意。

    蔺承佑并不急着进屋,站在台阶上似在等什么人,直到贺明生又请来十来个容色较出众的娘子,这才推门而入。

    门一关,窗扉也掩上了。

    一阵小凉风袭来,阑干前的花枝飒飒作响,亭里的人大眼瞪小眼,滕玉意干巴巴笑道:“身上有些凉,要不回屋吧?”

    绝圣和弃智跳起来:“师兄让我们画符,才刚画了一半,是得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房里的贺明生硬着头皮对蔺承佑道:“世子,除了卷儿梨和葛巾,楼里一等姿色的全在这里了。”

    里屋已经有四个在等着了,剩下的全在外屋。

    娘子们眉来眼去,一个个疑惑不解。

    蔺承佑负手踱步,把每个人的脸庞都仔细看了一遍,最后推门进了里屋,俯身捞了捞浴斛里的水。

    浴汤呈淡褐色,发出阵阵幽异清香。

    “差不多了,到水里泡着吧。”

    房里的四人心突突直跳,犹豫是在浴斛外脱衣还是进去再脱衣,陡然发现贺明生还在屋外,奇怪蔺承佑并没有让他出去的意思,而且非但贺明生不走,外屋又进来几个老道士。

    老道士目不斜视走到里屋,一本正经道:“老道来了,不知何事相招。”

    魏紫等人吃惊道:“世子?”

    蔺承佑坐到窗前矮榻上,从袖中取出几铤金,一铤又一铤,不紧不慢搁到条案上,随后抬头一笑:“合衣下到浴斛里,谁能在水下闭气最久,我就把这堆金子赏给谁。”

    ***

    滕玉意回房睡了个好觉,至暮色时分方醒,起来把程伯和霍丘叫来,问:“你们可拔过兽牙?”

    程伯一抬眼皮:“娘子这话何意?”

    “随便问问。”滕玉意若无其事道,“听说兽牙极不好拔,有这回事么?”

    程伯面不改色:“晌午在前楼的时候,娘子为了打听尸邪的要害,宁愿以酒作饵,如今刚得知尸邪的要害是獠牙,又问老奴拔兽牙之事。老奴深觉古怪,还请娘子释疑。”

    滕玉意歪头看程伯,悔不该把程伯带出来,此人心细如发,万事都逃不过他的法眼。

    她笑嘻嘻道:“程伯,有件事我早想问你了,阿爷说你刚过五十,为何头发和胡子都白了?”

    这话是真的,程伯发须雪白,唯独一对眉毛又长又黑,冷不丁望去,活像有人用沾满了墨汁的毛笔在雪白的笺纸上胡乱画了两笔。

    程伯不为所动,蔼然笑道:“寻常小娘子听到这些诡谲之事害怕都来不及,娘子为何详加打探?说来娘子自从得了那把翡翠剑,似乎就对妖异之事起了兴趣。”

    滕玉意纠正程伯:“我这剑现在有名字了,它叫小涯。”

    “好的,小涯剑。”程伯立即更正,“尸邪缠上娘子,老爷没法子才把娘子托付到东明观和青云观道长的手里,除祟之事自有道长一力承担,娘子切莫以身犯险,万一有个差错,叫老奴如何向老爷交代。”

    滕玉意耐心听程伯絮叨完:“程伯,你早年随阿爷行军打仗,说来也是英雄般的人物,如今脱下戎服打点琐碎庶务,委实太屈才。”

    程伯面色一变:“老奴和妻孥深蒙老爷夫人大恩,此生早已把命交付给老爷,别说只是打理庶务,就是肝脑涂地也是应当的。”

    滕玉意哭笑不得:“程伯,你我闲话家常,好好地说这些做甚?虽然你以奴自称,但我心里一直将你视作长辈,我也不瞒你,上回东明观的道长就同我说了,小涯剑这种道家法器生来是斩妖除魔的,每隔一段时日就需拿邪祟来喂剑,若是不细心打理,终有一日变成凡品,程伯,你殚见洽闻,想必听过这种传言。”

    “老奴确曾听过。”

    滕玉意慢慢摩挲剑柄:“我落水后总是发噩梦,有这剑相护才能安眠,这几回撞见妖邪,也是有它相护才化险为夷,因此我早就打定主意,一定要好好维系它的法力,可是我既不懂道术,上何处去找妖邪来供奉此剑?现有两观道士在此除妖,我可不想错过机会,能拿二怪喂剑最好,假如太凶险,我也不会上去送死。”

    这话大半是真,只隐去了“借命”一节。

    “老奴明白了。”程伯思索着道,“娘子不如把此剑交给老奴,老奴身手不差,等到道长们降服二怪时,瞅准机会刺其要害。”

    “这法子行不通。”滕玉意苦笑,“此剑认主,离开我就是把普通的翡翠物件。”

    程伯绕屋踱了一阵,眯逢着双眼道:“老奴倒是想起一件事,早年老奴回长安,曾在坊间遇到一位故友,此人刚从南诏国戍边回来,与老奴饮酒时说起遇到过当地的尸王。”

    滕玉意心中一动,又是南诏国。

    “尸王也是生就一对獠牙,出土后四处作乱,每晚夜袭军营,连吃了好些士卒,当地一位善巫蛊的巫师献策,说用两根极韧极厉的琴弦做成圈绳,一边一个死死套住尸王的獠牙,数十名士兵同时发力,一举将其扯断,军营的将领采用了这法子,果然顺利除害。尸邪的凶力虽然远在尸王之上,但那对獠牙既能伸缩自如,理应有槽口,有槽口就好说了,一定经不起扯动。”

    滕玉意想了想道:“法子倒是好法子,待会见了几位道长,我与他们细说说。不过这非一人之力可达成,就算除去尸邪,除祟之功算到谁头上?哎,烦烦烦,要不还是别打尸邪的主意了,想想那只禽妖吧。”

    主仆二人正说着,霍丘在门口道:“娘子,抱珠娘子求见。”

    程伯淡淡看了口门外,给滕玉意倒了杯桂花醑,自己两手交握,慢慢踱到一旁。

    滕玉意垂眸饮了口:“让她进来吧。”

    抱珠缓步进来了。

    她鬓发湿透,发簪歪到一旁,白皙的脖颈上粘了好几缕湿发,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,大概是从浴斛里出来衣裳未干,外头紧紧裹着件毡篷,饶是如此,她嘴唇仍冻得发白,进来后含泪看一眼滕玉意:“奴家给公子赔罪来了。”

    滕玉意满脸惊讶:“这是从何说起,你何罪之有?”

    抱珠眼泪断线珠子般往下掉,慢慢俯伏到地上:“公子苦心相护,奴家却愚鲁至极,未能体察公子之意,白白让公子寒心,奴家如今都想明白了,自知有愧,恨不能倾力补过,只求公子不计前嫌,再给奴家一次奉曲侍酒的机会。”

    滕玉意打量手中的茶盏,慢条斯理道:“我当什么事,原来是这个。这事不怪你,《礼记》有云:‘在府言府,在库言库,在朝言朝,在官言官’。你虽非士庶之流,却也需自谋己身,所作所为皆有苦衷,说来也是可怜人,方才你不嫌我多事就不错了,我怎敢怪你?”

    抱珠破涕为笑:“王公子不与奴家一般见识,奴家感佩万分,奴家身处樊笼,一切都身不由己,方才的事并非自愿,而是萼大娘相逼,世子他、世子他——”

    她边说边抬头,胸口蓦然一紧,只见滕玉意微笑看着她,双眸亮若寒星,虽未把嫌恶明晃晃摆在脸上,但俨然已看穿她的所思所想。

    抱珠手心开始冒汗,这位假扮胡人自称王公子的娘子,根本已将她视为一粒尘土,这简直比方才成王世子当众诘问她还要难堪,仿佛她的一举一动,在王公子看来不过是个笑话。

    她下意识揪住前襟,隐约有种感觉,王公子可以想法子护她,但心肠坚硬起来,比寒冰还要冷酷。先前有过的庇佑和维护,再也别想从王公子身上得到了。

    安稳了这些日子,她都快忘了被假母和酒客打骂的滋味了,悔不该另攀高枝,下午要是不心存侥幸就好了。

    她当时是想着,王公子毕竟是女儿身,目下虽然照应她们,但哪日说不来就不来了,只有入了成王世子的眼,日后才有指望跳出这火窟,哪知她孤注一掷,却换来一场羞辱。

    她不甘心两头都落空,忙又挤出几滴眼泪道:“王公子。”

    滕玉意重重把茶盏往桌上一搁,程伯和霍丘近前道:“抱珠娘子给自己留些体面,公子叫你走就走吧,往后也不要来了。”

    抱珠睫毛微颤,再抬头滕玉意眼睛里已经有了冷意,她身子一抖,灰头土脸起了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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