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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谢翛将信递过去便一直留意李淳一的脸。

    她面色倏忽一沉,仿佛迎头被浇了一盆冷水。脚下寒意也是阵阵上窜,水浑浊不堪,刚刚结束冬眠的水蛇游窜其中,李淳一霍地皱眉,反应极迅敏地俯身将手探入水里,死死掐住了那条咬她的水蛇。

    血混进浊水中看不出来。她将那条蛇拎出水面,递给谢翛,只说“熬锅蛇汤分了”便转身继续往前走。湿嗒嗒的信揣进袖里,天地之间的潮朦意愈发沉重,行走其中,身边毫无信心的唉声叹气像潮水般地涌过来。

    灰迷的绝望笼罩了整个齐州府,早春惊雷阵阵,冰雹携雨而至,刚刚清理好的地板,重归湿泞狼藉。李淳一回都督府时,庶仆们正对着一塌糊涂的地板愁眉苦脸,因担心被执事责骂又纷纷拎了水洗地。

    庑廊下再次忙碌起来,一庶仆正要将抹布放进桶里,那桶干净的水却霍地被人拎起。他一抬头,只见李淳一俯身卷起裤腿,提了那木桶就浇下去。脚上污泥冲了个干净,水从庑廊地板上畅快地淌下去,一丛酢浆草快被雨水泡烂了。

    她光脚进了屋,换上干净袍子一声不吭坐着。侍女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,执事在外道:“都督请吴王过去一趟。”

    李淳一这时并没有见元信的打算,遂抬头对那侍女道:“去回绝他。”

    那侍女也算聪明,走出门与执事道:“殿下在田间伤了腿,这会儿刚回来,恐怕不方便。”天家玉体金贵,执事得了这个理由便不好再催促强求,回道:“知道了,请吴王好好歇着。”

    李淳一眸光寡冷,从匣子里取出药盒,低头卷起裤腿,用银刀抠去腐肉与沙泥,又将药膏抹上,末了一裹纱布,再利索系紧,抬头时侍女刚折回屋内。

    侍女甚至不敢抬头看她,待谢翛到了,这才骤松一口气。谢翛端了碗蛇汤进来,先试过后,这才递到李淳一条案上。

    条陈下压着的是各番新旧账与证据,旁边则是尚未写完的奏抄。

    以特使身份上奏,将山东的种种遮覆撕去,剐去这块烂疮,让血肉重新流淌生长,这是她到山东来的目的之一。然而如今却连贺兰钦都叫她不要轻举妄动,让她咽下这口气。

    她虽还没接到有关线报,但朝廷内及关陇的局势一定发生了变化,这才令人畏首畏尾。关陇难道又乱了吗?宗亭不给她回信,莫非是去了关陇?

    在这些都明朗之前,妄动山东确实危险。然而,却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接近山东核心,倘若就此略过,将来不知又要等到何时。

    李淳一闭上眼,脑海里尽是齐州疫灾及遍地水患。乡民们绝望的叹息声,孩童眼里不知所措的茫然,沉甸甸的雨云……铺天盖地地袭来。

    空气里翻浮着蛇汤的味道,李淳一睁开眼,低头将蛇肉一块块夹出来,吃得只剩骨头,最后端起碗,将雪白汤汁全部饮尽。她的吃法野蛮而果断,甚至透着恶狠狠的意味。她将空碗放在案上,抬头同谢翛道:“去将颜伯辛喊来,让他去见元都督。”

    说罢,她霍地起身,竟是一副恢复了元气的模样。

    谢翛略惊,但还是低头应声,赶忙去外面找颜伯辛。

    李淳一先行到了,元信刚得了她不肯来的回复,没想这才过两盏茶的工夫,她倒主动上了门。

    她进得公房,元信抬眸看她道:“听说你在田间伤了腿?”

    “被水蛇咬了一口,确实吓了一吓。”她道,“不过已处理妥当,应是没事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种天外面处处是危险,少出去的好。”元信说着合上面前条陈,“可有收获吗?”

    李淳一轻蹙了蹙眉,这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,随即传来庶仆的通报声:“都督,颜刺史到了。”

    元信一挑眉,李淳一道:“是我让他来的。”待颜伯辛进来站定后,她又接着道:“眼下要解决的重头一是水患,二是疫情。疏渠通水一事上我倒是有些经验,但粮药缺乏始终是问题。百姓的困难应在首位,由我出面去问兖(yan,三声)州府借粮药,报灾抄也会赶紧递上去。”

    她竟是松口了?

    元信倏地坐正,眸光里闪过别有用心的打量。她出去见识了一番水患之严重,回来竟如此主动地要出面借粮、甚至要将压了这么久的奏抄递上去?

    这不同寻常里似乎藏了一缕阴谋的味道。然而元信自始至终,却只从她那阴沉面色中捕捉到对灾情的真切担忧,再没有其他杂念与小动作。

    一旁的颜伯辛听着,初时略疑,此时却恍然,李淳一这是以退为进!他忙道:“吴王能这样想是好事,召臣过来是有什么吩咐吗?”

    “你随我一道去借粮。”李淳一开门见山。

    众所周知,兖州都督是颜伯辛的亲舅舅,有了这一层裙带关系,借粮似乎会容易些。李淳一带颜伯辛一道去,于情于理皆没什么说不通的。

    然而颜伯辛不答,面上微微露出难色。李淳一问他道:“请问颜刺史是不情愿吗?”颜伯辛仍不说话。

    “他是怕欠他舅舅人情。”元信瞥向他:“有什么好怕的,又不是不还了,之前为了百姓安危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,此时因为怕担人情倒是不想去了?”

    颜伯辛迟疑一会儿道:“兖州府亦受波及,此时也为水灾备粮,恐怕不好借。”他眉头越皱越深,但又倏忽松开:“但为齐州府百姓,下官只能一试。”

    “就这样定了,事不宜迟,连夜走。”李淳一干脆利落敲定此事,也不再多言语就出了门。

    外面骤雨初歇,白光一闪而逝,但很快又入暮。备好草料干粮,卫队整装待发,火把在都督府外亮起,给黢黑夜晚添了团团亮光。李淳一翻身上马,并行的则是颜伯辛,谢翛留在齐州,并没有同他们一起走。

    马队冒夜色踏积水而行,一路往西行。

    兖州都督府治所兖州,在齐州府西面,平日里只需一个昼夜便能到,而今途中泥泞多有耽误,便不得不慢下来。

    兖州府下辖七州,都督是颜伯辛的舅舅崔明蔼。

    崔明蔼同时还任着治所兖州的刺史,但都督府与州廨却分署办公,两边僚佐及官员也互不统属,因此平日里,崔明蔼需两边奔走照顾,并不常住某个衙署。

    这日傍晚时分,李淳一一行人抵达兖州,天还下着迷蒙细雨。都督府大旗树在门前猎猎作响,颜伯辛翻身下马,便有人上前接过他蓑衣,似乎熟稔得很。他与那人简短交谈了几句,那人便转身先往里去。

    这时颜伯辛才转头看向马背上的李淳一:“吴王请。”

    李淳一下马走来,摘下斗笠露出清瘦白净的面容。那眸光里藏着坚定,却分明又并不能看透。

    廊下算不上干燥,也挡不了风雨,庶仆将顶头灯点起来,潮湿门槛上便多了一团晕黄。

    “舅舅近来身体抱恙,因此都歇在都督府,清净些。”颜伯辛接过庶仆递来的一把大伞,撑起来举过头顶,另一只手示意李淳一往里走。

    他主动替李淳一撑了伞,便是向都督府的人表明了立场。颜家、崔家身为清贵门阀,对关陇出身的天家人好感都吝啬得可怜,对李淳一这样庶出之辈更是看不上眼,然而颜伯辛表达了敬重,底下人便不敢造次,崔明蔼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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